來源:百度文庫 作者:老舍 2010-08-05 10:13:53
祥子照常去拉車,她獨自在屋中走來走去,幾次三番的要穿好衣服找爸爸去,心想到而手懶得動。她為了難。為自己的舒服快樂,非回去不可;為自己的體面,以不去為是。假若老頭子消了氣呢,她只要把祥子拉到人和廠去,自然會教他有事作,不必再拉車,而且穩(wěn)穩(wěn)當當的能把爸爸的事業(yè)拿過來。她心中一亮。假若老頭子硬到底呢?她丟了臉,不,不但丟了臉,而且就得認頭作個車夫的老婆了;她,哼!和雜院里那群婦女沒有任何分別了。她心中忽然漆黑。她幾乎后悔嫁了祥子,不管他多么要強,爸爸不點頭,他一輩子是個拉車的。想到這里,她甚至想獨自回娘家,跟祥子一刀兩斷,不能為他而失去自己的一切。繼而一想,跟著祥子的快活,又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。她坐在炕頭上,呆呆的,渺茫的,追想婚后的快樂;全身象一朵大的紅花似的,香暖的在陽光下開開。不,舍不得祥子。任憑他去拉車,他去要飯,也得永遠跟著他?,看院里那些婦女,她們要是能受,她也就能受。散了,她不想到劉家去了。
祥子,自從離開人和廠,不肯再走西安門大街。這兩天拉車,他總是出門就奔東城,省得西城到處是人和廠的車,遇見怪不好意思的。這一天,可是,收車以后,他故意的由廠子門口過,不為別的,只想看一眼;㈡さ脑掃在他心中,仿佛他要試驗試驗有沒有勇氣回到廠中來,假若虎妞能跟老頭子說好了的話;在回到廠子以前,先試試敢走這條街不敢。把帽子往下拉了拉,他老遠的就溜著廠子那邊,唯恐被熟人看見。遠遠的看見了車門的燈光,他心中不知怎的覺得非常的難過。想起自己初到這里來的光景,想起虎妞的誘惑,想起壽日晚間那一場。這些,都非常的清楚,象一些圖畫浮在眼前。在這些圖畫之間,還另外有一些,清楚而簡短的夾在這幾張中間:西山,駱駝,曹宅,偵探……都分明的,可怕的,聯成一片。這些圖畫是那么清楚,他心中反倒覺得有些茫然,幾乎象真是看著幾張畫兒,而忘了自己也在里邊。及至想到自己與它們的關系,他的心亂起來,它們忽然上下左右的旋轉,零亂而迷糊,他無從想起到底為什么自己應當受這些折磨委屈。這些場面所占的時間似乎是很長,又似乎是很短,他鬧不清自己是該多大歲數了。他只覺得自己,比起初到人和廠的時候來,老了許多許多。那時候,他滿心都是希望;現在,一肚子都是憂慮。不明白是為什么,可是這些圖畫決不會欺騙他。
眼前就是人和廠了,他在街的那邊立住,呆呆的看著那盞極明亮的電燈?粗粗,猛然心里一動。那燈下的四個金字——人和車廠——變了樣兒!他不識字,他可是記得頭一個字是什么樣子:象兩根棍兒聯在一處,既不是個叉子,又沒作成個三角,那么個簡單而奇怪的字。由聲音找字,那大概就是“人”。這個“人”改了樣兒,變成了“仁”——比“人”更奇怪的一個字。他想不出什么道理來。再看東西間——他永遠不能忘了的兩間屋子——都沒有燈亮。
立得他自己都不耐煩了,他才低著頭往家走。一邊走著一邊尋思,莫非人和廠倒出去了?他得慢慢的去打聽,先不便對老婆說什么;氐郊抑,虎妞正在屋里嗑瓜子兒解悶呢。
“又這么晚!”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好氣兒。“告訴你吧,這么著下去我受不了!你一出去就是一天,我連窩兒不敢動,一院子窮鬼,怕丟了東西。一天到晚連句話都沒地方說去,不行,我不是木頭人。你想主意得了,這么著不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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